沈永东 应新安：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多元路径分析
来源：《治理研究》2020年第1期
主持人语：成熟发达的行业协会商会体系，不仅是我国现代社会组织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转变政府职能、发挥市场决定性作用的社会组织基础。2015年7月，中办、国办联合印发《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机关脱钩总体方案》，开启了以政会“五分离”、“五规范”为主要内容的新一轮脱钩改革。脱钩改革是政会关系的调整，它带来了行业协会商会角色定位、功能职责、制度环境和资源供给的新变化。2019年1月，最高法院和全国工商联联合印发《关于发挥商会调解优势推进民营经济领域纠纷多元化解机制建设的意见》，提出发挥商会调解优势，加强诉调对接工作，推进民营经济领域纠纷多元化解机制建设。这标志着行业协会商会角色从行业治理拓展到社会治理。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要求，“发挥群团组织、社会组织作用，发挥行业协会商会自律功能，实现政府治理和社会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夯实基层社会治理基础” 。2019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营造更好发展环境支持民营企业改革发展的意见》指出，“鼓励行业协会商会、人民团体在畅通民营企业与政府沟通等方面发挥建设性作用，支持优秀民营企业家在群团组织中兼职”，这表明行业协会商会在支持民营企业改革发展的新环境下可以大有作为。当前，行业协会商会如何发挥参与社会治理的社会功能，实现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新格局？如何构建与政府的良性关系并为民营企业改革发展营造良好发展环境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务？行业协会商会如何通过组织转型来适应全新的职能定位与更高的发展环境要求？本期编发的三篇文章分别从以上三个角度进行讨论，旨在推动新时代行业协会商会转型发展及政会关系的新调适。
本专题主持人：郁建兴(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浙江省商会发展研究院院长)
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多元路径分析
□ 沈永东 应新安
摘要：行业协会商会是构建社会治理新格局的重要主体，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已有研究大都关注行业协会商会的经济服务功能或从现象出发描述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而较少从理论视角去构建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路径与机制。基于多中心治理理论与自主治理理论提出了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路径与机制的分析框架：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管理的辅助机制、参与社会自治的补充机制与参与社会共治的协同机制。通过对温州市行业协会商会案例的考察发现，温州商会作为社会治理的重要主体在预防和化解社会矛盾、完善安全生产等社会管理事项，开展行业自律、助推社会诚信体系建设、参与环境自治等社会自治领域，以及承接政府职能转移、培养社会人才充分就业与推动社会公益事业等社会共治方面进行了探索性实践。为了更好地推进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党委与政府要充分认识到行业协会商会在社会治理领域的多元化角色，同时要赋权赋能行业协会商会以增强其参与社会治理的能力。
关键词：行业协会商会；社会治理；多元路径；共治；自治
一、问题的提出
社会组织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构建基层社会治理新格局的重要主体。在我国，行业协会商会是得到优先发展、迄今最为充分发展的社会组织，它在我国经济社会治理中无疑扮演着重要角色(1)郁建兴：《全面深化改革时代行业协会商会研究的新议程》，《行政论坛》,2014年第5期。。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发挥群团组织、社会组织作用，发挥行业协会商会自律功能，实现政府治理和社会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夯实基层社会治理基础”。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关注行业协会商会的经济服务功能，更要拓展到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社会功能。
关于行业协会商会的已有研究大都关注行业协会商会的经济服务功能，如行业协会商会在经济转型升级时期搭建共性技术和公共服务平台、打造行业发展与品牌建设、营造民营企业发展的营商环境等(2)沈永东、虞志红：《民营经济发展特殊时期的行业协会商会》，《治理研究》,2019年第2期。(3)夏禹桨：《利益契合、资源汲取能力和产业共性技术供给——基于WZ行业协会的多案例研究》，《浙江社会科学》,2019年第8期。(4)胡强：《充分发挥行业协会商会等社会组织作用，大力支持民营企业发展》，《中国社会组织》，2018年第23期。(5)郁建兴、沈永东、吴逊：《行业协会促进产业升级的作用类型及其实现机制——一项多案例的研究》，《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1年第6期。(6)Doner, R. F., & Schneider, B. R. (2000),Business associations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why some associations contribute more than others. Business & Politics, 2(3),261-288.(7)Reveley, J., & Ville, S. (2010),Enhancing industry association theory: a comparative business history contribution.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 47(5), 837-858.；也有学者探讨行业协会商会的政策参与功能，如行业协会商会政策参与的目标、策略、机制与影响力(8)沈永东：《中国地方行业协会商会政策参与:目标、策略与影响力》，《治理研究》，2018年第5期。(9)纪莺莺：《当代中国行业协会商会的政策影响力:制度环境与层级分化》，《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9期。(10)纪莺莺：《国家中心视角下社会组织的政策参与:以行业协会为例》，《人文杂志》，2016年第4期。(11)甘思德、邓国胜：《行业协会的游说行为及其影响因素分析》，《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2年第4期。(12)江华、张建民、周莹：《利益契合:转型期中国国家与社会关系的一个分析框架——以行业组织政策参与为案例》，《社会学研究》，2011年第3期。(13)周俊：《行业组织政策倡导:现状、问题与机制建设》，《中国行政管理》，2009年第9期。。有学者关注到在参与安全生产管理、劳资关系协商等社会管理方面，以及参与公益事业、引导教育等社会服务方面，行业协会商会发挥了重要作用(14)南京市工商联课题组：《南京市商协会组织参与社会服务探讨》，《江苏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15)周俊、郁建兴：《行业组织参与社会管理:基于温州商会的研究》，《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09年第3期。。然而，已有关于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研究需要从现象与作用的描述走向路径与机制的挖掘。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机制到底是什么？行业协会商会如何通过多元方式拓展其参与社会治理的路径？
从社会治理的基本内涵出发，本文探讨了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社会管理、社会共治、社会自治三种路径。基于多中心治理理论与自主治理理论，本文认为，行业协会商会在调处矛盾纠纷、遏制重大安全事务、健全公共安全体系、提升防灾救灾能力等社会管理路径中较好地发挥了辅助党委与政府管控社会的作用；在承接政府职能、购买服务项目、协同流动人口管理与推动公益事业等社会共治路径中发挥了与政府合作的协同作用；在开展行业自律、构建社会诚信体系、参与环境自治等社会自治路径中发挥了党委政府做不到的补充性作用。
二、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理论基础与形成逻辑
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社会治理”的概念第一次在官方文件中被提出。此后，十九大明确要求“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有学者将社会治理阐释为政府主导、多方参与、各司其职的合作共同治理(16)王浦劬：《国家治理、政府治理和社会治理的含义及其相互关系》，《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社会治理涉及政府对于社会的管理、政府与社会组织的合作共治以及基层社会的社会自治三方面。当前社会治理体系存在治理主体相互独立、治理机制无法有效衔接、治理行为无法互动等现象，从而造成社会治理的“碎片化”，所以需要重点提升政府“管治”，社会“自治”与多元主体“共治”三种能力(17)陈文：《城市社会“碎片化治理”的生成机理与消解逻辑》，《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7年第3期。。因此，按照社会主体间关系，可以将社会治理的内涵归纳为三个部分：社会管理、社会自治与社会共治。社会管理强调的是政府对于公共事务的行政化管理；社会自治强调的是社会对于社会事务进行自我约束，发挥社会自身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社会共治强调社会主体发挥各自长处，协同参与社会事务的治理。
多中心治理理论改变以往公共事务单纯由政府或是市场供给的“单一中心”局面，该理论认为由政府或市场来单一化管理公共事务是有限的，纯粹依赖政府会出现效率低下的政府失灵局面，而纯粹依赖市场又会出现供给不足与市场失灵等问题，所以需要引入政府和市场以外的社会组织作为参与治理的新主体(18)汪锦军：《公共服务中的政府与非营利组织合作:三种模式分析》，《中国行政管理》，2009年第10期。(19)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公共服务的制度建构》，宋全喜、任睿译，三联书店上海分店出版社2000年版。。这既包括社会组织作为独立主体与政府、市场等主体开展平等合作，也包括社会组织辅助政府开展公共事务治理。行业协会商会既通过承接政府职能转移与购买服务等与政府建立合作关系协同开展社会共治，也可以通过降低信息收集成本、拓宽资源渠道、发挥专业技术优势辅助政府开展社会管理。
自主治理理论认为，对于公共池塘资源，在特定的制度供给保障情况下，一群相互依赖的委托人是可以把自己组织起来，进行自主治理，从而能够在所有人都面对搭便车、规避责任或其他机会主义行为诱惑的情况下，取得持久的共同收益，增加自主组织的初始可能性(20)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公共事务的治理之道：集体行动制度的演进》，余逊达、陈旭东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21)杨斌、余吉安：《公共治理范式研究——基于埃莉诺•奥斯特罗姆的研究成果分析》，《求索》,2010年第8期。。该理论强调公民与社会组织在社会事务治理中的自治作用，这体现为公民或社会组织是可以通过交易与博弈，形成一个特定的利益团体，通过在团体内部制定相应的行动准则，规范各个主体在社会事务中的行动，从而达到自主治理的状态，这主要体现为社会组织对于社会事务的自我治理。行业协会商会通过制定自律规范、建设信用体系、采取自治行动等方式实现社会事务的自我管理。
由此，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形成了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管理的辅助性机制、参与社会自治的补充性机制、参与社会共治的协同性机制。辅助性机制是指行业协会商会协助政府在社会管理领域开展对社会的管理与控制，具体包括矛盾纠纷事务、重大安全事务、公共安全体系、防灾救灾事项等内容。在辅助性机制下，行业协会商会扮演公共服务供给的辅助性角色，即这些公共服务的提供主体仍然是政府，政府为了提高社会事务处理的效率与效果寻求行业协会商会的协助。在这一关系下，政府占据主导地位并担负所有责任，行业协会商会处于辅助性地位，社会事务处理所需要的经费等资源高度依赖政府。行业协会商会作为经济组织的“再组织”，对于行业或商业内部事务相较于政府更具信息优势与资源优势，因而可以作为第三方调解机制，辅助政府开展社会矛盾纠纷的调解处理。
补充性机制是指行业协会商会在社会自治领域开展社会事务的自我管理，具体包括自律规范、社会诚信体系、环境保护事项等内容。在补充性机制下，行业协会商会在政府未能涉足的治理服务领域，开展服务与治理，满足社会需求，弥补政府服务的不供给。而政府对行业协会商会的活动在法律上给予合法性和政策支持。此时，社会事务治理的主体是行业协会商会，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之间很少有直接的互动，更多是间接的协调沟通，社会事务所需的资源对政府依赖程度低，更多是行业协会商会资源的自我满足。
协同性机制是指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市场在社会共治领域开展社会事务的协同合作。具体包括行业协会商会承接政府职能转移与服务购买、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合作开展平安治安事务、行业协会商会与企业合作开展社会公益事业等内容。在协同机制下，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是一种互补关系，行业协会商会与政府、企业需要共同努力，实现单一主体无法单独完成的公共服务目标。这时候公共服务的供给就需要双方提供各自的资源，双方处于一种均衡状态，缺一不可，不存在强弱关系。行业协会商会作为多元共治的主体之一，在社会治理领域可与政府、市场形成良好的互动合作。
综上，我们对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机制、路径、主体间关系、对政府资源依赖程度、实践方式等作了以下概括：辅助性机制强调的是在社会事务治理与公共服务供给中行业协会商会对于政府的协助作用，实现路径是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管理，社会管理中政府仍然占据主体地位，社会治理所需的资源高度依赖政府，其实践方式为降低信息收集成本、拓宽资源渠道、发挥专业技术优势；补充性机制强调的是行业协会商会对于社会事务的自我管理，弥补政府在特定领域社会公共服务的供给不足或不供给，实现路径是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自治，社会自治中行业协会商会是社会治理的主体，社会治理所需资源对于政府的依赖程度低，基本通过社会自我供给实现，其实践方式为制定自律规范、构建社会信用体系、采取自治行动。协同性机制强调的是政府、企业与行业协会商会共同参与社会治理，实现路径是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共治，社会共治是多方优势的结合，发挥“1+1>2”的乘数作用，社会治理所需资源由多方提供，缺一不可，不存在强弱关系，其实践方式为承接政府职能转移、参与政府服务购买、推动社会公益事业。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路径与机制
三、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探索实践：以温州市行业协会商会为例
基于民营经济而发展壮大的温州市行业协会商会(以下简称“温州商会”)因自治性、民间性与专业性而著称全国，成为“温州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十八大以来，温州市率先开展行业协会商会与行政部门“脱钩”工作，探索由温州市工商联统一归口指导管理，积极推进政府职能向行业协会商会转移等试点工作，在商会参与社会治理方面先行先试，成为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发展的典范。
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商会发展研究团队于2018年至2019年间对温州市本级商会与在温州的异地商会参与社会治理情况开展半结构化访谈。被调研的商会涉及服装、鞋革、眼镜、交通运输、纺织、化工、家具制造、金属制品等不同行业的本地行业性商会与综合性商会，以及湖南、湖北、四川等在温州的异地商会。访谈对象共计30余人，主要包括商会会长、秘书长、理事长等，温州市工商联相关负责人，以及温州市两新工委、政法委、经信局、招商局等相关职能部门负责人，从而尽可能地实现被访谈人员的多元化。
温州商会作为社会治理的重要主体在预防和化解社会矛盾、完善安全生产等社会管理事务，实现行业自律、构建社会诚信体系、开展环境自治等社会自治，以及承接政府职能转移、培养社会人才充分就业与推动社会公益事业等社会共治方面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形成了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温州样本”。
(一)温州商会参与社会管理：预防化解矛盾纠纷确保安全生产
1.协助政府为外地务工人员提供法律援助，有效预防群体性事件。温州商会配合政府积极开展法律宣传工作，免费提供法律咨询与法律援助业务，及时避免冲突，有效化解社会潜在矛盾，成为社会稳定的“安全绳”，为社会管理良好发展提供了可借鉴的模式。部分温州市异地商会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成立异地法律援助工作站，利用微信群、微信公众号、网站等新媒体形式协助政府对会员企业与外地在温州工作的人员提供法律知识培训，提高其法律意识，引导大家自觉遵纪守法，协助降低司法部门压力，组织在温州从事法务工作的外地老乡为在温州务工人员提供法律援助。
温州市湖南商会秘书长向我们阐述了异地商会通过法律援助在商会内解决矛盾纠纷的实践经验：一方面，温州市湖南商会的乡音乡情能够有效拉近老乡的距离，迅速产生信任感，这体现在温州市湖南商会解决房屋倒塌事件中，“在一次房屋倒塌事件中共计遇难22人，在温州的湖南籍老乡遇难4人，这个事件温州市政府花了九天时间都解决不了，最后让我们商会去帮忙，我们就带着副会长团队过去了解情况，从晚上七点钟进入协调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左右，就全部解决了。主要问题就是湖南籍老乡过来都是老年人，普通话不会讲，政府没办法跟他们沟通，然后我们因为都是湘西人，老乡跟老乡讲话方便，有亲切感，也相信我们。”(访谈记录：20190925-WZ-YSJ-1)
另一方面，温州市湖南商会积极拓展律师资源，为外来务工者提供法律援助，成为预防群体性事件的稳压器，“湖南到温州的务工人员很多，出现的矛盾纠纷问题也很多，因交通事故、工伤事故、不公正工资待遇等可能引发重大群体事件。有些矛盾纠纷通过法院诉讼打官司，可能要一个月、半年，甚至两年都有。那么，我们商会就会组织在温州从事律师工作的湖南籍老乡给在温州工作的湖南籍民工提供法律援助，能解决的就尽量在商会里面解决，实在无法解决的，就帮助他们通过正规司法途径解决，这样就可以避免发生群体性事件给政府带来不良影响” (访谈记录：20190925-WZ-YSJ-2)
2.降低政府信息收集成本，有效化解政企矛盾。温州商会利用自身信息优势，积极协助政府提供解决矛盾纠纷的关键信息，参与协调解决行业事故引发的社会纠纷、民事纠纷，协调群众、企业、政府之间的关系，有效维护社会稳定。在温州“大拆大整，大建大美”行动中，家电、皮革、化工、纺织品、鞋料等商会深入基层，充分沟通政企双方，因势利导谋划新的产业发展空间，大大降低了政府的信息收集成本，不仅避免了拆迁矛盾激化，还带动了行业优化升级。温州市家电行业协会秘书长说：“当时温州搞大拆大整，把一些脏乱差的区域进行大拆，涉及很多产业的市场聚集地，其中就包括我们的旧家电城。政府大拆我们没意见，关键是大拆之后我们很多小商户没场地了，很多人就去政府闹，搞静坐、拉横幅，弄得乌烟瘴气，政府官员非常恼火。我们协会商量后一家一家上门去调查企业诉求，最后把行业内企业的意见作了统一，并向政府提议，为家电产业批复一块地，可以通过协会向企业筹集资金筹建新的家电城，企业闹事行为由协会帮助政府来摆平。政府看到后很开心，经过多方努力最后建成了现在的新家电城，比以前的高级，整个行业面貌也焕然一新。” (访谈记录：20190924-WZ-DFS-1)
温州商会还积极帮助政府承担起行业纠纷第三方调解角色，化解社会矛盾。如温州市物流商会协助政府处理市运管局道路货物纠纷调解工作，调解道路货运纠纷成效显著；温州市家电行业协会在处理家电事故中发挥协会家电事故鉴定专家组作用，介入茶山空调安装工坠亡事故、瓯海新桥一家三口触电身亡事故、黄龙热水器烫伤事故、永嘉与苍南等多地发生的空调安装工伤亡事故的鉴定工作，协调处理恒隆影城三菱重工中央空调投诉问题，2018年累计出具鉴定报告18份，参与协调解决15起。
3.提供专业技术服务，协助生产安全调查。温州商会协助政府维护行业生产安全，组织专业技术人员参与安全生产调查，排除隐患，制定安全生产规范，确保行业企业生产安全。温州市电镀行业协会协助政府组织行业技术人员针对2017年上半年电镀园区多起火灾事故提供技术性调查指导，组织园区管委会人员和涉事企业开现场事故分析会，并邀请专家协助政府制订出温州市《电镀企业消防安全生产标准》，在全市各电镀园区(企业)贯彻实施，还举办了电镀企业消防安全科普讲座，切实提高企业安全生产意识与安全生产规范，有效制止了火灾频发势头。
温州市化工行业协会每年协助政府做好企业安全生产工作，协会提供专业技术人员协助政府一同进入企业进行检查，排除企业的安全隐患，还会根据往年事故发生的频率，推测事故高发时间段，提醒企业做好安全检查，提高企业警惕性。截至2019年9月，温州市化工行业事故发生率是工矿商贸企业事故发生率的1/300，并连续5年未出现亡人事故。相较于政府，行业协会商会在企业安全生产领域会了解得更细致、更全面，正如温州市化工行业协会秘书长所言：“我们协会对行业情况比较熟悉，政府要做安全检查，我们就邀请行业内专业技术人员，协助政府排查隐患，这些专业技术人员都是业内权威，知道哪里有潜在问题。还有就是在事故易发期，我们协会可以起到很好的提醒作用，做好生产安全的预警工作。这五年我们温州化工行业没有发生亡人事故。这个与我们协会协助政府做好安全生产工作是分不开的。”(访谈记录：20190924-WZ-NHR)
(二)温州商会参与社会自治：开展行业自律实现诚信经营与环境自治
1.制定自律公约，完善行业营商环境。温州商会为了规范企业行为、树立行业良好形象、形成产业良性发展，与行业企业一同构建社会承诺，制定行业规范与标准，强化行业自律建设，有效规避了产业混乱。温州鞋革协会为了规范行业企业的用工行为，联合行业企业制定行业用人自律规范，避免产业用人乱象和恶意挖人行为，营造了良好的营商环境。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会长告诉我们：“温州鞋革企业发展很好，有很多大企业，他们之前存在一个现象就是相互挖人，挖那些职业经理人，而且是在合同期内挖人，给钱、给房，我们协会觉得这不行，继续这样下去企业还干不干？都在搞挖人，生产谁来管？所以我们就召集企业一起商量，最后一致做出不在合同期挖人的承诺，谁要是违反，我协会出面来管，直接在全温州通告，让其他企业不用你家产品。”(访谈记录：20190924-WZ-XRF-1)
温州市家电协会为了规范行业发展秩序，自成立以来，先后制定发布《温州市空气调节器安装件行业规范》《家电维修收费指导目录》(三次修订)《家电售后服务网点名录》等自律性规范。为了治理家电售后服务混乱现象，温州市家电协会又专门制定了《家用电器售后服务标准》，该标准由温州市质量技术监督局批准于2018年开始实施，是温州市家电行业第一个行业地方标准。该标准的发布实施，规范了市场竞争，有效促进了行业的良性发展，温州市家电协会秘书长对此颇为自豪：“温州家电以前售后服务没有标准，维修收费也没有统一，维修网点也没有认证，这就导致很多家电修理点是不合格的，存在胡乱收费的情况，有时几个点还串谋一起提高价格，我们知道以后就召开会员企业大会，制定了家电售后服务标准，制定了售后网点的名录，把符合标准的网点收录进来公示，让消费者知道哪些是正规的，保障消费者的权益。” (访谈记录：20190924-WZ-DFS-2)
2.开展社会信用试点，构建社会诚信体系。温州商会深知“从商之道，诚信为本”，积极开展社会信用试点建设工作，助推社会诚信体系建设。2018年7月，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向全社会发出行业自律、信用建设的倡议，并由市政府领导对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行业协会商会信用体系建设试点单位”进行授牌，正式实行行业信用体系建设试点工作，这是全国首例，将行业自律和企业的社会评价体系相结合，进一步规范和提升了企业诚信经营行为，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会长认为，这是温州鞋革行业能够团结一致在全国市场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环节：“温州的制鞋业，跟其他民营产品差不多，行业当中的商业贿赂非常严重。这几年一直困扰着我。那我们认为协会要先牵头做诚信，做行业自律。温州市的诚信试点单位，就是在我们这里。当时我们刚好是鞋靴峰会环节。在这个关键的会议上，把这个诚信以鞋靴峰会开头做，要树立行业诚信，保障消费者权益。”(访谈记录：20190924-WZ-XRF-2)
不仅如此，部分温州行业协会商会还运用科技手段开展行业诚信体系建设。如温州市物业管理协会利用信用平台软件进行行业诚信体系建设，2017月3月在鹿城区五马街道辖区的35家物业服务企业的95个项目中开启信用信息平台测试，采用企业申报、日常考核、小区达标考核、社会监督等方式进行评定，摸索经验，为今后开展信用信息管理奠定可操作性基础。
3.推动企业进行环保改革，实现行业环境自治。温州商会重视环境保护工作，将行业环保整治、稳定达标和节能降耗减排作为工作重心，不断推动企业改革升级。温州市电镀行业协会为做好行业环境自治工作，不断整合电镀行业，推动电镀园区建设，从2006年到2015年共建成10个电镀园区并通过省环保56条验收，96%的电镀企业整合入园生产，实行集聚管理、集中污水处理和集体供电、水、汽服务。在生产污水执行GB21900-2008表二达标排放基础上，温州市电镀行业协会在2018年全行业贯彻实施市环保电镀行业污染防治指南18条，对生产流水线车间酸雾和有毒气体实行封闭收集处理、完成工艺设备架空改造。
温州市化工行业协会在督促企业严格遵守行业公约的基础上，开展环境保护相关法律法规和新政方面的宣传，于2014年发出了《温州市化工行业环保守法自律倡议书》，郑重向社会承诺：温州化工企业守法诚信经营、绿色低碳发展，绝不做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而获取企业微小利益的违法行为；于2016年制定发布《“美丽化工”温州宣言》，并由协会全体会员签署宣誓，不断提高化工企业环保意识和环境治理的行动自觉。在协会不懈努力下，化工行业践行“绿色发展，清洁生产，节能减排，共建生态家园”的承诺，进一步规范行业企业行为，为社会绿色发展添一份力量。
(三)温州商会参与社会共治：与政府、企业合作促进社会多元发展
1.承接政府职能转移，有效促进人才培养与品牌建设。温州商会早在2014年就开始试点承接政府职能转移的工作，有效促进行业建设与发展。2017年，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完成人社局“职称资格申报材料的初审和专业知识培训、考试及评审的组织”职能转移工作，完成市质监局的“鞋革行业名牌产品初审及推荐”职能转移工作，有效地促进了行业人才培养与品牌建设。温州市鞋革行业协会会长认为协会与政府合作给企业带来了很多人才与品牌方面的便利，“在人才培养方面，我们协会每年都会承接人社局的人才培养职能，组织协会人员到大学里面去进行专业技术培训，去年就组织了50名行业高技能人才赴陕西科技大学进行学习，主要是对鞋革工业产业创新发展中的热点、难点问题进行专题讲解，提高专业技能。在鞋革品牌建设方面，协会目前已累计完成35家企业名牌产品初审与推荐，给企业带去了很多便利，我们还给企业申报温州品牌提供了专业性指导，让他们知道怎么提升。” (访谈记录：20190924-WZ-XRF-3)
此外，温州市家电行业协会与市场监督管理局、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等相关政府部门一起对行业开展专项整治、突击检查，质量监测，对不合格生产商和销售商利用《消费维权面对面》《温州零距离》等媒体曝光。温州市家具商会承接温州市质监局“企业名牌”初审工作，极大简化了企业名牌的申请程序，启动了本行业富得宝公司名牌家具复审工作，温州市奥士办公家具、浙江飞友康体设备有限公司、温州豪中豪健康产品名牌产品申报等一系列工作有序地推进，并使得三家企业成功申报，得到温州市人民政府发文认定。
2.协同参与流动人口治理，促进社会和谐发展。温州商会协同政府参与流动人口的治理，为社会共治添加新力量。温州市物业管理协会联合鹿城区公安分局开展“警会共建”流动人口管理服务模式活动，设立“新居民居住服务登记站”，不断加强和改进新时代流动人口的管理服务工作，为创建平安社会提供一种新的可借鉴模式。温州市物业管理协会秘书长告诉我们，“警会共建”模式使得社会治安更好：“现在小区打工的人很多，都是租房客，这样一来这些流动人口就不好管理，然后公安局就和我们一起搞了新居民居住登记服务，将流动人口都进行登记，用公安局的信息系统，一来方便我们物业开展管理，二来也知道会不会有犯罪分子，这样小区也更加安全。”(访谈记录：20190925-WZ-KMG)
温州市龙湾公安分局还与温州市八大异地商会共建“红枫之家”乡情警务室，探索多元调解机制协同治理社会问题，提升流动人口服务水平，优化营商环境，用乡音乡情化乡愁，用乡警乡心融乡亲。2017年来，“红枫之家”共调解矛盾纠纷67起，调解成功率达97%，其中涉及人员非正常死亡事件8起，群体性矛盾纠纷5起，涉及金额达200余万元。
3.携手企业践行社会责任，为公益慈善添动力。温州商会协同政府部门、企业与其他社会组织共同建设社会公益慈善事业，扶贫济困，救孤济残，奉献爱心，一起为构建美丽社会添砖加瓦。温州市童鞋行业协会秘书长提及“走进平阳怀溪，开展爱心助学”活动时这样描述：“我们商会一直本着‘团结互助、资源共享、创新服务、共谋发展’的宗旨，积极联合企业踊跃参加社会慈善爱心活动。我们希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通过大手牵小手，把爱洒向校园，把温暖送给儿童。”(访谈记录：20191012-WZ-CHL)
温州市各个商协会也都在为“践行社会责任，构建美丽社会”积极行动。截至2019年8月，温州商协会已组建了42支志愿者服务队，实现参与光彩事业、公益慈善事业常态化，并积极联合会员企业参与精准扶贫、“五水共治”、“千企结千村”助力乡村振兴等专项行动。2018年，通过温州市工商联、商协会的平台，全市559家企业结对542个村，结对项目642个，到位资金约2.4亿元。温州市家电行业协会联合会员企业于2018年对茶山街道京山村特困户进行精准扶贫，将二台50寸的创维电视机、6台暖风机送到了特困户手中；温州市四川商会致富不忘回馈社会，组成志愿者服务队伍，打造“关爱空巢老人”“关爱四季行”与“返乡关爱行”三个志愿者服务品牌，每月关爱慰问空巢老人150多位，已经坚持了66期；温州市童鞋商会联合温州市民政局于2018年为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贫困儿童开展“心系阿坝，爱洒校园”儿童鞋大型公益捐赠活动，积极为当地少数民族儿童捐款捐物，其中童鞋24000多双，童装400多套，善款6万元，共计价值190多万元。
四、结论与讨论
本文通过案例探讨了我国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多元路径与最新实践。本文研究发现，行业协会商会通过以下三种路径参与社会治理：社会管理、社会自治、社会共治。在社会管理领域，行业协会商会通过辅助性机制协助政府进行社会事务治理；在社会自治领域，行业协会商会通过补充性机制弥补了政府在特定领域社会公共服务供给的不充分或不均衡；在社会共治领域，行业协会商会通过协同性机制与政府或企业合作共同完成由单一主体无法有效完成的公共服务目标。
本文的贡献在于弥补了以往行业协会商会研究过多关注其经济服务功能而忽视社会治理功能的不足，突破了以往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研究的现象与作用描述的局限性。从社会治理的基本内涵出发，基于多中心理论与自组织理论，本文拓展了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机制与路径的探索，也为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实践提供了实务标准与指南。
基于上述研究发现，党和政府在推进社会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中必须要重视发挥行业协会商会的社会治理功能：第一，党和政府要加强对行业协会商会的认识，在强调行业协会商会在经济建设发挥作用的同时，也要充分认识并全力激发行业协会商会在社会管理、社会自治与社会共治等社会治理方面的全方位功能。第二，党和政府要赋权赋能行业协会商会，加强在社会共治领域与行业协会商会的合作，发挥政府与行业协会商会各自的独有优势，提高社会事务治理与公共服务供给的质量。第三，行业协会商会要努力提升社会治理能力与增强独立自主性，加强行业协会商会参与社会治理的能力建设，增强商会组织的制度化、研究规划、沟通宣传、组织协调等能力建设，提高行业协会商会自身发展实力。通过进一步增强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服务和引领行业发展的同时积极参与社会治理是行业协会商会未来的主攻方向。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9092(2020)01-0016-008
收稿日期：2019-11-20
作者简介：沈永东，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百人计划”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副院长，浙江大学民生保障与公共治理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应新安，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本研究得到浙江省自然科学基金资助，浙江省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治理的共治机制研究”(编号：LR20G030002)；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项目“政府资助影响社会组织发展：模型、机制及其实践路径”(编号：71704)(责任编辑：石洪斌)
